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爱情的面孔

 穿梭在台北,我最常用的交通工具是出租车、捷运与走路。 我不太喜欢被接送。 可能是性子比较急,工作时间又不固定,预计几点收工只能抓个大概。等别人就算了,刷手机听音...

爱情的面孔

 穿梭在台北,我最常用的交通工具是出租车、捷运与走路。

 我不太喜欢被接送。

 可能是性子比较急,工作时间又不固定,预计几点收工只能抓个大概。等别人就算了,刷手机听音乐时间很容易过,让人等就不同,手忙脚乱大包小包地奔出来,又要道歉又要赔不是,心理压力可真够大。

 所以我总是自己来来去去。

 坐出租车的机会大概是最频繁的,毕竟女人东西多。我很喜欢和各地的出租车师傅聊天,总觉得每一台车关上门之后都是一个小世界,自成一格。台北的出租车很多非常有趣,我曾见过每天带着猫狗穿梭车阵的伯伯,也遇见把车子改装加上麦克风与彩色闪灯的大叔,客人一坐上来就可以点歌来唱,音乐结束计算机还会评分,如果唱得好,师傅还会大声鼓掌欢呼。

 有次我回家,拎着一个鸟笼,里面是一只五彩的鹦鹉。她说她刚刚搭的出租车上,有一只师傅养的鸟在车厢里飞来飞去,还会讲话背诗,她夸了一句很有趣,没想到师傅立刻从前座搬出一个笼子,神秘兮兮地说这只才艺也很多,而且一看就知道和她很有缘分。我一时手足无措,于是就把鸟买回来了,花的钱大概是车资的十倍。

 那只鸟在我们家住了3年,大概是与我们没有共同话题,都没有开口和任何人说过一个字。

 有次我叫了一台车,一坐上去就愣了一下。

 车子里大大小小贴满了照片,有生活照也有艺术照,看起来应该是师傅的家人。我要去的地方比较远,于是有很多时间端详这些照片,它们都用透明胶膜保护得很好,有些挺模糊的,看出来年代久远。

 “不好意思,照片很多,有没有吓一跳?”师傅从后照镜看着我,很客气地问。

 “不会啊!很温馨。”我笑了笑回答。

 “都是我的老婆孩子啦!”他告诉我,看得出来十分得意。

 “这些是你太太布置的吗?”我有点好奇,毕竟男人这样晒恩爱的很稀有,大部分都是女人把自己照片往男人的工作场合塞。我爸的办公室里到处都是我的照片,没有一张是他自己开口要的。

 “不是噢!”师傅笑得很开朗,“这都是我弄的!”

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,他和我分享了他们夫妻的恋爱史,儿女的成长过程;在红灯的时候展览了孩子们得过的奖状,家人们去过的地方。师傅的两只手臂,在长期日照之下被晒成黑红色,与原本的皮肤形成两截明显的对比。他的手边放着一个保温杯,里面是看不清楚的一堆草根。他告诉我这是他太太每天清早出门前给他泡的药茶,说每天没喝完三大杯不准回家。

 “我年轻的时候,很爱赌,”师傅很不好意思地抓抓头,“太太管不了我,还不能说噢,一说我就要发脾气。她过得很苦,可是都没有离开我。后来有次要过年了,家里连买菜的钱都拿不出来,我觉得自己实在太不像话,发誓再也不赌了,日子才慢慢好起来。”

 “现在孩子大了,工作都不错,”他很开心,双手愉快地随着方向盘转动,像在弹奏一首轻快的歌曲,“下个月我要带她去澎湖玩,我朋友都说那里很漂亮。”

 目的地到了,我数钱给他。师傅一边找钱,一边眉开眼笑地问我:“你去过澎湖吗?”

 我没去过,但我知道那是一个离台湾大约五十公里的小岛,碧海蓝天,是潜水的好去处。

 只能带你到这么近的地方,谢谢你陪我走了那么远的人生。

 东西不多的时候,我常选择坐捷运。速度快、班次多,不堵车又节能,车子到站的时候有段悦耳的嘀嘀声,我很喜欢听那段音效。

 车厢内的礼仪大部分人都清楚,让坐车的经验基本上很愉悦。还记得有次从淡水坐回台北,那是一段很长的车程,起点站出发的车厢位子很多,我选了靠窗的座位,一边听音乐一边看风景。

 经过了几站,人渐渐多了起来,原本空荡荡的车厢也减少了空位。在离台北车站路程约一半的地方,上来了一对男女,女人是一位年轻的孕,她身边的男人穿着紧身背心,露出的皮肤上都是满满的刺青。

 刺青分很多种,从一个人身上的图案,其实能看出很多。有的一看就知道是找“迈阿密刺青客”里那种名师刺的,花的钱大概比买一幅现代画家的作品还要贵。会刺荆棘或是英文字的多半都是年轻人,刺青是为了造型,想表达的是态度。

 刚刚走进车厢里的男人,身上的图案虽然面积很大,色彩缤纷,线条却不精细,甚至有点拙劣。

 这种刺青的存在必要性大于艺术美观性,换句话说,会刺这种图案的,不是好惹的人。

 有这种粗浅常识的乘客明显不止我一个,因为他们走进来的时候,坐在我斜前方的大叔,下意识不安地转开了视线。

 我身边的位子还是空的,于是怀孕的女人步履蹒跚地走过来坐下。车厢里只剩下一个空位了,在离我们大概几步远的位置。刺青的男人有点犹豫,他对坐在我旁边的女人说:“你先坐在这儿,很快就到了。”

 车子很快开动,男人摇晃着,慢慢往另一边的空位走去。他迈开脚步,回头往我身边的女人不放心地看了一眼。

 我还没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,身体已经站了起来,我对眼前的五彩祥龙说:“这里给你坐。”

 他顿时眼睛一亮,伸出手对我行了一个军礼,虽然歪歪倒倒,却充满了诚意。他的脸上是一个灿烂的笑容,嘴咧得很大,露出被槟榔汁与香烟染色的牙齿。

 “小姐!谢谢你!”

 眼前的一幕反差之大,让我忍不住也笑了,对他点点头。

 那是一句令我最措手不及的感谢,却也最温柔。

 天气好的时候,我喜欢走路。

 我住的地方,隔一个巷口就是闹区,因为生活方便,来来往往的人很多。刚搬来的时候我还在摸索阶段,花了点时间熟悉附近的餐厅与超市,培养自己喜爱店家的口袋名单。

 我不太喜欢吃蔬菜,所以常去一间现榨果汁的小摊子买蔬果汁,补充纤维与维生素。老板很热情,常给我免费加芹菜与苦瓜,打出来一大杯的盛情难却,喝得我满肚子的愁眉苦脸。

 有一次等果汁的时候,路边远远走过来一位老先生,他穿着全白的西装,戴着一顶全白的帽子,里面是鲜红色的衬衫,在大热天里显得非常奇特。

 好吧!和天气没有关系,这样的打扮无论什么季节都很匪夷所思。

 老先生走到我旁边,我知道没有礼貌,但实在忍不住不看。他走近了我才发现,连他的皮鞋都是白色漆皮,擦得发亮。我发誓如果我蹲下,能在他的鞋子上看到自己的倒影,而且是目瞪口呆的一张脸。

 “你好!”老先生中气十足地与我打招呼,也对正在打果汁的老板挥挥手。他拿着一沓传单,顺手递给我一张。

 “如果看见这位小姑娘,请务必打这个电话,谢谢。”他很有礼貌地对我说,然后继续往前走。

 我还没来得及细看手上的纸,身后的老板就开口:“你不要理他啦!他这个人噢,大概是老了,有点怪怪的。”

 老板比着自己的头,手在脑袋旁边画圈圈:“我们这边的人都知道他。”

 我看着老爷爷渐渐走开的背影,在盛夏的阳光下,他神采奕奕,对每个经过的路人发传单。

 天气实在太热,我一边喝着果汁,一边匆匆往回家的路上走,进了家门才发现,我顺手把刚刚的传单带回来了。上面有一张模糊的转印照片,是一个年轻的女人。

 照片旁边有一段字。

 亲爱的小雪,自从40年前一别,我一直无法忘记你,深深懊悔当时为何不鼓起勇气,与你携手共创属于我们的未来。虽然目前尚未与你取得联系,但我不会放弃,希望尚未太晚。穷此一生,我只愿再见你一面。寻找程盈雪,身高约160厘米,原居住地址为×××,有任何线索请电×××,必有重谢。

 我回想刚刚在阳光下擦肩而过的老爷爷,脸上都是寿斑与皱纹,传单上的照片看得出来是多年前拍的,当年的小雪如果还在,现在差不多也有70多岁了。

 这两个人的一生,不知道还能有多久;希望能再长一点,起码能让他们再见一面。

 或许小雪已经儿孙满堂,也可能她已记不起他是谁。

 但希望,起码老爷爷能穿着那身笔挺的白西装,对她再喊一声“小姑娘”。

 这世上,爱情的面孔有无数种。

 或许有些人一辈子也不会到欧洲旅行,有些人永远没坐过名贵房车,有些人甚至不能与相爱的人相守到最后。

 不过那又有什么大不了。

 每分每秒,每个角落都有人用自己的方式,尽力而不卑微地去爱着对方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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